西藏是我家。家总是要常回去看看。从2000年来到北京,每年总要找机会去几趟西藏,最多的一年去了9次。今年一直没能回西藏,正在纠结时,忽然听说十一世班禅来到昌都,与我只有一江之隔,我必须去看看他,也可以顺遂至少每年回一次西藏的心愿。
图为金沙江岗托大桥 摄影:尼玛嘉措
这次的行程是一周之内两度跨越金沙江。从四川德格的岗托大桥来到西藏的江达,然后从云南德钦的奔子栏大桥回到四川得荣,正所谓是“一举三得(德)”。
八月飞雪雀儿山 摄影:尼玛嘉措
雀儿山,藏语“措拉”,意为大鸟的羽翼,是川藏北线翻越的最高山峰之一,海拔6168米,公路的垭口5050米。1951年进军西藏的十八军在这座连鸟儿都难以逾越的高山上,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牺牲建成了雀儿山公路,有“川藏第一高”“川藏第一险”之称。久闻雀儿山大名,至今却没有走过一次。听说今年10月雀儿山隧道就要正式通车了,所以我决定不穿隧道,去爬爬雀儿山,弥补这一憾事。从著名的草原小镇马尼干戈出发时还是阳光烈日,向西十几公里进入山沟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到了雀儿山山脚下巨大的冰雹袭来,走到半山腰又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等来到山顶已经云开雾散,一道绚丽的彩虹升起山间,果然是一座让人琢磨不透的大山。同行的朋友说,一般从10月份开始路面就会有积雪了,冬天走这条路实在是很危险。
一山一世界。雀儿山就是一个地理分界线,把德格县一分为二。东北方向属于雅砻江流域,典型的丘状高原地貌,草原宽广,河谷平坦,这里是原邓柯县管辖的地方,是格萨尔王的出生地;西南方向属于金沙江流域,典型的高山峡谷地貌,河流深切,高差悬殊,德格印经院坐落在这里,是康巴文化的圣地。
德格印经院工坊 摄影:尼玛嘉措
不管来多少次德格,印经院总是要去的,这是一种朝圣的心态。德格印经院始建于1729年,年代并不算早,但保存有32万余块木刻雕版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其中有许多珍本、古本和范本,《般若波若蜜多经八千颂》更是绝品。德格县佛教协会的副秘书长益西翁布是第二次给我介绍印经院了,或许是被这里深厚文化熏染浸润已久,他对每一段历史、每一块经板,总是那样心存敬意、娓娓道来。在二楼回廊的印经工坊,几十位印经工人正在飞快的印制经文。他们两人一组,一个高坐,一个低坐,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据了解,尽管以这样的速度印制,还是对信教群众供不应求。我看到印经工人大都是中老年人,就问印经院的工作人员,他们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干这种简单重复、劳动量大的体力活了,招一些年轻的工人实在很难。
山中的宗萨寺 摄影:尼玛嘉措
在德格县城与白玉县城的百余公里间,从北到南并列着5条流入金沙江的河流。在每一条河流的山谷里,都有一、两座藏传佛教寺庙,其密度之高、地位之重要,在其他地方还很少见。流经德格的色曲河河谷有萨迦派大寺更庆寺,流经八邦的白曲河河谷有噶举派大寺八邦寺,流经麦宿的麦曲河河谷有萨迦派大寺宗萨寺,流经河坡的赠曲河河谷有宁玛派大寺噶陀寺,流经白玉的偶曲河河谷有宁玛派大寺白玉寺。每条山沟进去只能沿原路返回,因此每去一座寺庙就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其中的4座寺庙之前都已经去过,因此这次的目的是探访宗萨寺。宗萨寺在近代以来更加声名远扬,主要是产生了两世宗萨活佛蒋扬钦哲旺波和蒋扬却吉洛珠,他们道行高深、学识渊博、广传佛法、弟子众多。从金沙江边沿麦曲河逆流而上,一路上河流潺潺,林木葱郁,风光秀美。行进约40公里,在一片开阔的青稞地上方出现一座错落有致的寺庙,这就是宗萨寺。整座寺庙干净整洁,也不奢华,管理得井井有条,是一个清静修行的好地方。
宗萨钦哲访问上海醍醐
最近10多来年,出生在不丹的三世宗萨蒋扬钦哲也会不时回到自己的祖寺。过去我对他没有太多关注,但北大小师弟方丈和几位上海、台湾朋友开设的“醍醐艺术中心”微信上,经常发布一些有关宗萨的文章,引起了我的兴趣,把我从山沟里的佛寺拉回到现实里的活佛。这位宗萨钦哲精力充沛,不拘一格,不仅弘法传教,还做行为艺术、做电影导演,他的第四部电影《HemaHema》前不久引起了广泛争议。本来我对市面上藏传佛教心灵鸡汤类的书籍不屑一顾,但这次去了宗萨寺,恰巧又在书店看到宗萨多次再版的《八万四千问》,特地翻看了一下,发现他还是敢于直面现实社会,直面藏传佛教发展中的问题和矛盾。他在“活佛体制和转世”一节,提出“我并不确定是前两世宗萨活佛的转世“,“不能说经过认证和坐床仪式的活佛就更加真实可信”,“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腐败,经过很多年,活佛的体系变得越来越腐败”,“现在有这么多假活佛,假活佛的唯一好处是,他们使生活变的有趣。假活佛不仅知道怎样接近大众,而且因为是假的,他们还格外努力去兜售自己”,“我不知道活佛们在多大程度上对金刚乘的传播给予了帮助或是带来了伤害,这就是二世宗萨蒋扬钦哲所说的,将会传播佛法、使佛法得以稳固的是活佛,将会毁坏佛法的也是活佛”等等,语出惊人。
泽翁平措和他的木雕 摄影:尼玛嘉措
宗萨寺所在的附近几个乡镇历史上统称为“麦宿”,是康巴地区藏族传统手工艺文化形态保存最完整的地方。令人惊讶的是,这里不仅仅是某一种手工艺比较有名,而是唐卡、塑像、雕刻、壁画、土陶、铸铜、藤编等门类齐全,样样精通,工艺精湛。我们来到紧邻宗萨寺的一个叫“美丽”的小村子,走进一位叫泽翁平措的木雕工匠的家。他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目前带了6、7个徒弟,年收入保守说也有十来万。他们按照家传的雕刻技法,用最简单的工具进行加工制作,主要是建筑雕刻、家具雕刻、工艺品雕刻等。一套藏式吉祥八宝的木刻成品大约4500元,我买了其中的一个“双鱼”,作为此行的纪念品。
金沙江大拐弯—月亮弯 摄影:尼玛嘉措
经过4天行程,从德格、江达、昌都、芒康到德钦,又绕回到金沙江边。我们来到一座高山上,欣赏“月亮弯”的壮丽景观。金沙江围绕四川得荣县的一座小山拐了一个弯,但“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个独特景象在得荣却看不到,只能到对面云南的德钦县眺望,因此这个景观造就了云南地盘上的一个景区。据说有一年得荣的一位领导到了景区,德钦要收他的门票,引得他勃然大怒,“看我们自己的东西还要收钱!”成为当地的笑谈。
从奔子栏眺望瓦卡镇 摄影:尼玛嘉措
同样,要欣赏得荣县瓦卡镇的美景,也要在金沙江对岸的德钦县奔子栏镇。这两个镇隔江相望,但奔子栏在唐宋时期就是滇藏茶马古道上的重镇,文化经济都相对发达。瓦卡镇却在金沙江对面,江水滔滔,千百年来阻断了与外界的交往。瓦卡人曾经在多年前立下雄心壮志,用10年时间赶上现在的奔子栏,一场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改变了一切。2013年8月31日,奔子栏和瓦卡交界处发生5.9级地震。地震发生后,瓦卡镇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把坏事变成好事,利用灾后重建机会,重新建设了一座新瓦卡,有些规划比奔子栏更超前,有些建筑比奔子栏更现代。我们来到瓦卡镇上,一纵三横的道路布局,户户花园庭院,家家瓜果飘香。随便推开了一家院子的大门,一对老人热情地招呼我们,从树上摘下香梨让我们品尝。女主人很自豪地说,前几年自家还是村里的贫困户,现在政府帮助盖了宽敞的房子,一个孩子在康定读中学,一个孩子在凉山读大学,家里没有任何负担了。说话时,激动的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村民们提醒我们,真巧,我们来的这一天正好是8月31日,地震四周年。
挂在悬崖上的人家 摄影:尼玛嘉措
第二天,我们沿金沙江的支流定曲河前往得荣县城。得荣全县总面积中,高山和极高山占99%,平坝只占1%。沿河道路两旁,山峦叠嶂,山高坡陡,一个个村子挂在悬崖绝壁上。我们前往奔都乡格拥自然村,一条土路刚刚能通过一辆车子,山下是无尽深渊,每一个上坡、每一个拐弯都必须小心翼翼。次仁邓珠一家,原来在更高的山上,现在往下搬了一点,但谷底没有地方建筑房屋,也没有耕地,只能迁移到这个高度了。他家的女儿嫁到了遥远的乡城县,并在那里工作,两位老人帮着女儿带两个孩子。稍大一点的那个孩子,对我们的到来似乎很感好奇,毕竟大山隔开了他与世界的距离,一切都是新鲜的。
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摄影:尼玛嘉措
有一首藏族歌曲《走出大山》传唱很广,“天上架起彩虹,若是一座金桥,我要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苍茫的康巴大地,升腾起一万尺的高度。勇敢潇洒的康巴汉子,就是要走出大山,去看看美丽新世界!(中国西藏网 文/尼玛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