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这是个一生中不可不去,也不可多去的地方。
踏上这片最接近天的土地,就仿佛叩开了异域风情之门,那千百年盘旋着的神秘让人着迷,忍不住去靠近它,探索它。
这儿,就是西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西藏是“偏心”的,它把文艺的一面留给了已走近或仍未走近的世人,却狠心地把地棘天荆的另一面留给了我们的驻藏官兵。
“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六月下大雪、四季穿棉袄”,或许,在西藏一年的经历就够战士们足足回味一生。
应对这风似刀、霜如剑的环境,到底需要一种怎样的情怀?
我们采访组一行,深入武警西藏总队那曲支队驻地,寻找答案。
(一)
西藏,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更不是你想走就能走,一切要看老天爷的心情。
进藏那天,我们原定早班飞机从成都直飞拉萨,谁料目的地阴雨,滞留机场。等待中,手机屏幕不时亮起,新闻值班群中不断有部队通讯员传来图文稿件。
前一夜,四川九寨沟刚刚发生7.0级地震。
8月9日,武警水电部队官兵救助受困群众。葛强俊 摄
看着手机中那张张来自前方的救援现场照片和段段文字,经由同事处理发布,变成条条在朋友圈刷屏的新闻,武警官兵们在一线奋战的画面渐渐清晰。远在前方雪域高原的官兵们一定也和他们一样可爱吧,想到这,不禁举首戴目。
拉萨的天气着实“任性”,硬是让我们在成都机场耗了11个小时,原本以为要就此与高原错过,可最终还是乘着夜色飞向了那让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进藏难,难于上青天呀!”长时间的候机让大家几乎“电量耗尽”,同行记者一边逗趣着,一边心生感慨。
可进藏难,谁又难得过当年的18军呢?
为把红旗插上世界屋脊,110天的时间,将士们在这个全国唯一一个不通公路的地区,用最原始的工具翻越4000米以上的雪山12座、6000米以上的雪山4座,横渡大江河流100多条。
“你把西藏看成不毛之地,可是英帝国主义不嫌它荒凉,百余年来拼命往那里钻,现在美帝国主义又积极插足。难道我们对自己的国土反而不如帝国主义热心?”
最终,千余里的雪山、冰河不得不向征服它的战士们低了头。
拉萨卫队欢迎解放军进驻拉萨。
可这漫长的征途上,有多少强健的战士,一闪身摔下万丈悬崖,又有多少生龙活虎的好同志,在高原上长眠不起。这一路的险山恶水,洒下了多少殷红的热血,又掩埋了多少颗赤胆忠心!
如此艰苦、漫长的大行军,充满悲情。
高原的风,骤然而来,不详其所起,仿佛在幽幽地诉说着段段传奇。
1951年5月23日,一纸协议的签订,让西藏回到了祖国大家庭中。驻藏官兵们静静地在此守护,一代又一代,整整66年,不曾离开。
(二)
8月的那曲,已是寒意袭人,可随行的官兵却说,这是那曲最美好的季节。进入9月,天气冷得在街上连两条狗都看不到。
从拉萨开车至那曲,我们整整走了6个多小时。但行走高原,往往攀上一个山头就要遭遇40多个急弯,200公里的盘山路可能就要走上8个小时。
记者从拉萨赶往那曲的路上。毛志文 摄
与恶劣的气候和自然条件相抗争,只是武警那曲支队官兵们的一门基础课。反恐、处突、执勤、防卫作战等任务才是重中之重。
要问海拔4000多米的河水有多冷?四大队的席强估计现在回忆起来还要抖三抖。
2015年5月,所在中队接到某项备勤任务命令后,席强与战友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指定地点,安营扎寨。五月的天时而还会下雪,百里开外杳无人烟,风吹着石头满山跑。
两周后,大家带的东西已经所剩不多。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几名战友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从包里拽出了两包已经挤得变了形的方便面。一人一次咬上一小口,如此轮回,大家伙儿好像吃到了这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那晚,两包干巴巴的面温暖了所有人的味蕾。
“两个星期只吃3天的伙食,一个苹果一个班的战友咬完一圈还剩半个,这种事儿我们都干过。”如今说起这些,席强的语气十分轻松。
据说,西藏的水和冰没有什么区别。在山上近一个月了,大家一直没有洗澡。这天中午,趁着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席强和战友们跳到了河里,冰冷刺骨的河水激得大家措手不及,拍拍胸膛,两分钟后迅速上岸。“一点不夸张,两三天之后,我们身上还有寒气咧!”
那次备勤,所有人苦熬了两个月的时间。
其实,武警官兵担负的执勤任务,多数需要在固定位置长时间值守观察,如果执勤点在楼顶,那么你就要在上面一趴一整天并感受四季变换了。烈日当头,脸会因脱皮而阵阵刺痛,到了晚上,等着你的又是冰窖般的黑夜。
山地捕歼战斗训练
可说到头,这些艰难险阻实际上都是阶段性的。但有些人,常年面对的恶劣环境甚至会超出你的想象。
(三)
海拔5000多米,白茫茫的天地间,几个黑点站成一条直线。远方的火车飞速驶来,鸣响着汽笛又呼啸而过。
敬礼!王大牛和战友像往常一样,面向火车,举起右手。
窗外广袤苍凉的风景,像电影里的快镜头一样一闪而过,不知道车上的旅客是否注意到了铁路边的那一排迷彩。
这里是青藏铁路海拔最高的车站唐古拉车站附近的无人区,138公里的线路,是武警西藏总队那曲支队二大队六、七中队官兵们巡护的对象。两个中队官兵,每天都要双向交叉往返式巡逻。高原之上,铁血男儿最浪漫的相遇,就是大家互相敬个军礼,然后行色匆匆地继续各自的巡逻任务。
王大牛近照。
今年32岁的王大牛,是七中队的元老级人物,已巡护天路无人区超过9年。每天,他和战友们平均每人负重20多斤,上午8点半出发,凌晨2点返回中队。待巡逻的整个线路都是搓板路,每一趟回来整个人身体都快散架了。因为还有上百座桥梁、涵洞,所以每天他们徒步的距离至少也有二三十公里。冬天巡逻的时候,有时风太大,根本看不清眼前路,大家就只能在厚厚的积雪上爬着走。
9年多来,为保护无人线路的安全,官兵的行程已累计超过百万公里,光跑坏的汽车轮胎就达到了1200多条。
由于空气含氧量只有内地的40%,一年中又有75%都是雨雪冰雹和大风天气,长期坚守在这样的地方,绝大部分官兵都患有高原性疾病,心肺变大、严重脱发、指甲凹陷……就连最常见的“高原副作用”嘴唇干裂,也是异常恼人的,吃饭的时候咸味进到肉里,真是钻心地疼。
唐古拉,在藏语中的意思是“高原上的山”,本就让人敬畏,却还总是展现出它冷酷的一面。可在这个“雄鹰难以飞过的地方”,战士们却找到了一种神圣感。
每天巡逻前,中队都要进行升旗仪式。王大牛所在的七中队,虽然巡护线路在无人区,但驻地却在青藏公路旁。因为紫外线强,风力最大有八九级,营区里的红旗平均每两个月就要更换一次。破了,战士们就用针线缝起来,实在太破就珍藏起来。如今,荣誉室里存放着其中的7面国旗。
回想铁路边敬礼的画面,其实,那桥梁就是旗杆,火车就是流动的国旗,而经过的火车就是对巡逻官兵的无声检阅。
(四)
在这种极限环境下,我们的官兵练就了最硬的骨头,而感情却也是最丰富的。
2岁的索朗多吉,还没完全认清父亲的模样,便永远失去了他。
训练中的索朗多吉。
当年,父亲就是西藏总队的一名军官,1990年,在执行任务的归程中发生车祸,因公牺牲。
26年过去了,坐在我们面前的索朗多吉高大健硕,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英气,已是西藏那曲支队四大队的一名上尉。对于父亲,他已基本没有记忆。
未再嫁人的母亲并没有和索朗多吉说过太多父亲的事,只是反复告诉他:父亲是名好干部,你长大了要去保家卫国。于是,多年后,索朗多吉也像当年的父亲一样走进了警营,沿着一个模糊形象留下的足迹继续前行。
那年,他主动申请从“小江南”林芝来到荒芜凋敝的那曲,“我是藏族,在哪里都一样。”
如今,结婚三年的索朗多吉与妻子两地分居,妻子远在拉萨一边照看孩子,一边照顾母亲。
在那曲,两地分居是不能再常见的现象了。官兵们没条件,更不忍让自己的家属一起来吃这份苦、受这份罪。
2012年,为了改善官兵们的生活,青藏公路旁的七中队建起了海拔最高的智能生态温室。萝卜、西红柿、青椒、黄瓜等十几种蔬菜瓜果十分丰富,大家可以在此休息吸氧,惬意得很。这个绿意盎然的温室还成了官兵们的道具,每当和爱人视频时,大家都爱往温室里跑。
可手机中善意的谎言,终将被现实戳破。当另一半真的来了那曲,坐车都要坐哭了——这进藏的路怎么就这么长!
“丁刚,你心可真狠呐!”孩子出生三天后,八中队的指导员丁刚必须返回部队,刚生产完脆弱的妻子不禁甩出这句气话。可这话,丁刚记了好多年,再次提起,满眼都是抑制不住的情思,却又万般无奈。常年在恶劣环境中生存,其实好多官兵已经失去了为人父母的权利。
家属来了不想走,走了又不想来。可当初,官兵中有那么多人都是主动申请来西藏戍边,他们的选择决绝而坚定。
(五)
由于自然环境的原因,那曲几乎没有树木,目之所及都是片片草地。但那曲的草却是那样挺拔,甚至可以顶翻一把凳子。
其实不管外界如何,我们仍然可以选择不屈、奋斗和执着。
我相信,那曲官兵的精神世界是简单的,心思是纯粹的。而在这种单纯中,又渗透着顽强与不屈服。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其实,活着,我们就要承担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能享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也能忍受无聊和平庸。
从拉萨返京,刚一落地打开手机,就被武警官兵的“最美逆行”刷了屏。无论是走在聚光灯下,还是做隐姓埋名人,总有那么一群人在恪尽职守,忧国奉公。
午夜,布达拉宫广场上执勤的武警官兵。毛志文 摄
走下飞机,北京天气闷热。想起那晚,从那曲采访完返回拉萨时已近零点,住地离大昭寺不远,我们步行前往。尽管已是午夜,冷风阵阵,天还下着蒙蒙细雨,但仍有很多人在磕长头,或是在大昭寺前原地反复,或是沿着大昭寺外围的石板路一圈圈磕行。四周静寂,只有磕头者手掌或护具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我并没有将镜头对准这些人,觉得那是一种冒犯。
我想,信仰,西藏官兵的心中一定也存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