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热闹的清华美院A区展厅,我开始寻找白玛群加的身影,这里正在举办的是“非遗进清华”的新一期展演。对照着手机里的照片,我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这个蓄着长发、忙里忙外、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捧着陶土半成品的康巴汉子身上。
“请问您是白玛群加吗?这些都是您自己做的?”
“是的是的。这个是黑陶的,这个是黄陶的,这个壶是我自己设计的,没有壶盖,是从底部这样把水灌进去的……”他边介绍边展示。
只是刚刚谈了几句,就看得出白玛群加对黑陶的热爱,恨不得把与黑陶有关的一切都一股脑地分享出来。
白玛群加
“我的老家是囊谦县娘拉乡娘多村”,白玛口中的“囊谦县”位于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东南部,有人称它为“青海的南大门”。这里曾是历史上二十五个部族的统治中心,亦是闻名遐迩的茶马古道和唐蕃古道上的重镇。久居高原的藏民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创造和发展了多姿多彩的文明。凝聚着民族智慧、精华和记忆的优秀文化遗产,在这里熠熠发光,藏黑陶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我从小就爱泥塑,天天旷课去泥坑里玩泥巴”,说着,白玛群加嘿嘿地笑起来。算起来,他已经与泥土作伴30年了:9岁时用最普通的红泥捏出了十二生肖,12岁捏了第一尊佛像——普贤菩萨,接着捏面具、塑佛像……艺人家族的“基因”逐渐显露了出来。
14岁那年,云南昆明圆通寺想要寻找康巴藏区有代表性的、家族传承形式的艺人完成泥塑佛像的制作,机缘巧合,白玛群加去了。他和两个徒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完成了大大小小30余座泥塑佛像,佛像威严壮观,栩栩如生,得到了当地信教群众的高度评价。“回来后我就去了西藏,在哲蚌寺等寺院里和很多能工巧匠一起塑过佛像,我们在一起进行各种各样的交流、学习,那时候确实是进步了很多。”对他来说,那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白玛群加不只是喜欢动手做,还很爱观察和钻研。“别人怎么做的,我又该怎么做,我一方面研究,一方面学习。”在走过藏区各地、塑了几年的佛像后,他的人生迎来了第一个转折点。
“我考察来考察去,我们整个藏区需要哪个方面有发展?我发现黑陶方面需要,不然真的要失传了。我们的扎旺老师,一旦有什么事的话,怎么办啊?”白玛口中的“扎旺老师”,是当时囊谦唯一使用古老技艺制作传承藏黑陶的手工艺人,已年逾古稀。在县里有关领导的引荐下,白玛群加前去拜师学艺。然而拜师之路并不如想象中顺利,鉴于当地传统技艺传授习俗等原因,白玛群加被婉言谢绝,几次上门仍未能如愿。
“记得有一次,那是12月,我骑摩托车赶到师父那里,120多公里,要翻一座又一座的雪山,我特别累特别饿,吉曲河上有个桥,我懒得绕路就从冰面上骑了过去,结果掉到了河里,落下了病根,到现在还没恢复。”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不懈坚持下,老艺人最终应允了。“扎旺老师问我,‘你把你的想法给我讲一讲’,我说,有很多比黑陶挣钱的事情,我为啥不做,藏文化历史悠久,不能失传,我要把它发扬光大!我要让它走出青海、走出中国、走向世界!”从那一刻起,扎旺老艺人认定了这个执着的男孩,毫无保留地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白玛群加。一个秘方接一个秘方地学,学完之后立马动手试验,白玛群加如获至宝般地爱上了黑陶技艺。
让白玛群加心心念念的囊谦藏黑陶,究竟特别在什么地方?
首先,它历史悠久。“就我自己这二十几年来的研究,我敢说黑陶的历史有6000多年”,白玛群加对此胸有成竹。学术界一般认为,中国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已经出现了黑陶器皿,而延续至今的藏黑陶制作技艺极为宝贵。
白玛群加制作黑陶所使用的部分工具 摄影:央金
其次,它的烧制方法特殊。我国许多地方的黑陶制作方法都较为简单,大多用拉坯机拉坯制作,煤窑、电窑烧制,而囊谦藏黑陶使用的陶土采自海拔5000米以上的青藏高原,用的是最原始的牛粪烧制。它采用独特的“封罐熏烟渗碳”方法,用纯净细腻的红泥土和泥土石经原始手工捣碎成末、筛选、拉坯、晾晒、修整、压光、绘制等工艺,而后将胚体封入已烧制成品的大陶罐中,使烟熏过程中产生的碳粒渗入陶坯,最后成品。烧制过程要严格控制温度和湿度,还要加上秘制配方调和,调和好的陶泥还要熟化三个月之久,使陶泥和秘药充分融合,以便在使用中更好地发挥药效功能。这一切使得藏黑陶具备了“黑如炭、硬如瓷”的独特特点,极为珍贵。
白玛群加作品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此外,它的养生功效不可小觑。由于添加了不少的秘方,长期使用藏黑陶制品还具有润喉、养颜、排毒、治疗胃病、关节炎等养生的功能。白玛群加介绍说:“现在玉树的藏医院拔罐也用起了陶罐,它的透气性最好了。”
在熟练掌握了囊谦藏黑陶的手工制作工艺后,白玛群加满心想着“要把黑陶发扬光大,要让身边的人实现就业、增加收入”。于是,3000元注册资金、招收当地困难户劳力青年、租赁民房、添置设备,囊谦县藏族民间黑陶工艺厂就这样成立了,白玛群加也成为了囊谦第一个自主创业的藏族青年。“有些吃不上饭的,全部过来,我养,来学手艺“,白玛群加说。然而当时的他没有想到,养活这老老少少、大大小小60个人,真不是件容易事,厂子一度经营得举步维艰,他欠下了不少的债。直到2008年,囊谦藏黑陶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才让他的人生迎来了第二次转机。
带领村民共同致富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那年,我梦到自己成了一个将军,身穿盔甲,无比豪气,我打赢了仗回到家,国王给我敬酒,‘白玛恭喜你,我送你一把壶’,‘这壶叫什么名字’,‘将军壶’,我就详细地看了一下,还有四个杯子,我又问‘国王,你的壶呢?’国王把他的壶也拿给了我,我记下了两个壶的样子,梦醒后我立刻画了下来,当天就做了个将军壶,第二天做了国王壶。”
2009年在北京举办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技艺大展系列活动中,这两件作品得到了各界的高度评价。“2009年一年收获很多,订单也很多,情况也好转了,后来国家也支持,县政府也支持,我自己也努力,全国各地的记者们也来到了我那里,那会儿我才放心下来,黑陶技艺应该不会失传了……”
2012年,白玛群加成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陶器烧制技艺(藏族黑陶烧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
一直以来,白玛都很珍惜能带着自己的作品去参展并评奖的机会,因为他渴望听到别人给自己的作品提出的意见和建议,“我希望能多了解自己的作品哪里不足,想听专家学者们怎么说”,对自己从事的事业,他身上始终带着一股倔强的、追求完美的劲儿。
白玛群加每年都会收到的“鼓励”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参加这次文化部、教育部主办的“中国非遗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白玛更是直言“来对了来对了!”
“我这次回去的话肯定有新作品,现在已经设计好的有好几个,比如生活上可以使用的。我心里有思路了,脑子也有灵感了,以前感觉自己有点笨笨的。”他再次嘿嘿地笑了起来。
近年来,非遗资源转化为文化产品,进入市场,进入人们生活,变资源优势为产业优势,使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生产中得到传承和保护,焕发出勃勃生机。
未来,白玛群加想和清华大学的老师以及其他传承人一起合作,想做“有代表性、艺术感、实用性、收藏性的产品”,想在家乡办一个黑陶博物馆,还想去国外继续参展学习,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下: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技艺和秘方不能变。(中国西藏网 文、图/央卓)